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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茂瑋/麗山高中國文暨生命教育教師、社團法人中華點亮生命教育協會講師

 

(麗山高中校刊 108.5.出刊)

 

 

環顧四周,形色匆匆的急行者,他們在追什麼?非得快步嗎?

 

 

我性急,然我確知「慢」才是王道。

 

民國62年剛讀大學,有次行走在台北火車站前地下道,不自覺隨人潮快步前進。頓時,「我又不趕時間,幹嘛走那麼快?」因而,放慢腳步,靠地下道牆邊走,以免妨礙快速流動的人潮。

 

從初中、高中到大學,生活一向規律,步調不緊張,縱使是經歷初中、高中、大學三大聯考,驚濤駭浪中也都是保持平順的生活節奏,鮮少急行軍的速度。環顧四周,形色匆匆的急行者,他們在追什麼?非得快步嗎?

 

此後,台北人的步伐越來越急促。

 

國家的十大建設,民間的家庭代工廠、小工廠、中小企業……,亞洲四小龍崛起,於是台灣錢淹腳目,追求快速與效率,時間就是金錢的時代登場。

 

民國86年出版的《時間地圖》[1]分析:

 

 

決定全球各地生活步調的,有五項主要因素。

 

第一因素經濟安定:經濟體質愈健康,該地居民的生活步調就愈快。

 

第二因素工業化程度:工業化程度與高,該國居民每天的空閒時間就愈少。

 

第三因素人口規模:城市愈大,居民的生活步調就愈快。

 

第四因素氣候:當地氣候愈是炎熱,居民的生活步調就愈慢。

 

第五因素文化價值:尊重個人主義的文化,比起強調集體主義的文化,前者生活步調較快。

 

 

該書的分析符合我的觀察、體驗與想像(二十年後重讀亦然),台灣的生活步調「慢不了」了。

 

從小我受的庭訓是不遲到,但我也不必急行軍,才能守家規,只是提前預備,即可從容不迫,習慣養成後,自然而然不會遲到。我也不喜歡他人遲到,因為耽誤準時者的時間。與人約定不遲到,上學、上班不遲到,延伸出的價值是信守承諾與責任。

 

然而,不遲到的背後隱藏的是「焦慮」,縱使已內化,「焦慮」恐怕早早躲到冰山底下了,君不見,現代人不知所以的精神官能症何其多。年輕時下班後就不戴手錶,脫下時間枷鎖,即是意圖在焦躁的社會氛圍中覓得悠閒與自在。

 

民國68年進入教職,教學生守時是現代人的責任與基本素養。

 

歷來我任導師的班級,一定有那麼幾位同學早上習慣性遲到,私下細問其原因,多為睡過頭,再往前推,必然是晚睡。若連就寢都得準時,一定是台灣多數學生不能接受的,所以就寢的哲學是「慢」,還有交作業的哲學、打掃的哲學也必然。上課不求「快」點到,但是,下課絕不能「慢」,鐘響前,「積極」的同學已收好家私,桌面留一本課本已算是很給老師面子,一下課快速抄手機(這是最守規矩的同學了),打怪、傳IG、聯絡同學…,善用每一秒。可見同學心中自有一把衡量快慢的尺。

 

我們看看《時間地圖》作者勞勒‧范恩在巴西見識學生的「慢」:

 

 

我的課是從十點到十二點,學生們卻都是姍姍來遲。有幾個過了十點三十分才來,少數人是近十一點才出現,甚至還有兩個過了十一點才到。遲到者的臉上都掛著一派輕鬆的笑容,那是我到後來才能習慣欣賞的表情,他們每個人都會跟我問好,雖然有幾個簡短地道了歉,看起來卻沒有人對於自己的遲到感覺很不安。他們認為我明白這種習性。

 

真正讓我驚訝的,是那天中午下課時的情景。

 

我於正午十二點結束時,卻只有極少數的學生立刻離去,其他人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內,慢慢地往外游移,還有幾個是過了十五分鐘還對我提問題。最後幾個學生在十二點三十分才離去。

 

 

 

這是二十多年前的巴西大學生,而民國107年英國旅遊作家 Lucy Bryson[2]在里約熱內盧參加派對的經驗,寫道:

 

 

準時抵達卻令我嚴重失禮。在「開始時間」晚上八點半過了一個小時左右,客人開始陸續到來。大概三個小時之後,她家就擠滿了人。

 

可見巴西還保持「慢」的傳統?那麼,你喜歡快?還是慢?或者更進一步思索,何者當快?何者宜慢?

 

白頭宮女話天寶,有一年帶學生至總統府參加國慶大典,集合後我在外圍遇到一位遲到的同學,我告訴她:「走快一點,不要急。」隔兩天,課堂上告訴學生這件事,引來哄堂大笑。

 

大笑的同學應是不懂我的「心」。快速行動,一定要配備急躁的心?《孫子‧軍爭篇》:「故其疾如風,其徐如林,侵掠如火,不動如山。」孫子的兵法,不也可為修身養性的心法嗎?

 

每天早上約六點半到麗山網球場,於青山環繞中活動筋骨、打太極拳,吐納勻稱,身心舒暢。慢步到教室,吃愛心早餐、讀報,陪伴同學早自習,輕鬆愉悅地展開一天的教學。

 

「江山風月,本無常主,閒者便是主人。」麗山有極美的自然生態──真是美麗的山,卻少有同學做麗山美景的主人。約十年前春天,麗山中軸的杜鵑花難得同時盛開(見照片),正如所謂的「花團錦簇」。我把照片給我任教約五、六個班的學生看,居然每個班都只有五、六位同學「看到」,天啊!中軸可是同學上下學必經之地,而且那是智慧型手機未普及的時代,我們的同學怎麼走那麼「快」,看不見路旁的杜鵑呢?走「慢」一點,你就是麗山的主人。

 

 

 

 

性急,改作文心想著還有幾本週記未改完,吃中飯惦念著等會兒約談學生的問題,洗澡時急著要看林書豪球賽的轉播,閱讀書籍卻又操心今天運動量不夠,做眼前事心卻念著下一件事,不能專注於當下,往往亦無福享受眼前美景或當下的感動。總得提醒自己安住當下,活在當下。

 

國文課堂中,常強調欣賞文學、藝術時,得有悠哉悠哉、氣定神閒的態度,放鬆心情,浸潤其中,打開想像的任意門,才有機會進入創作者的心靈世界。若急功好利,想的是如何轉換為分數,不但嚐不到文學之美,上起課來亦是索然無味。

 

學習(教育)斷無速成。我初學書法時,謝宗安恩師執筆由點、橫、豎、撇、捺……一一示範,教我用筆、墨書寫點與線條,布置點、線的架構組成單字,兩個字要講行氣,兩行就形成章法。書寫時執筆的提按、含墨的多寡、行筆的快慢,遂產生線條的粗細、濃淡、飛白與牽帶筆等,因此字由平面而立體了。又隨著線條的靈動變化,筆毫彷彿紙上的舞者,欣賞者因著飛舞的痕跡,字不但立體而且加入了時間的元素。

 

起初,老師要求橫平豎直,後來卻教橫要不平,豎不可直;臨帖先求像帖,叫「入帖」;像了之後,竟要擺脫帖的影子,謂之「出帖」。橫平豎直、入帖是基本功,是走路;橫不平豎不直、出帖是要化出自家面貌。入帖很難,都得好幾年的功夫;出帖除了苦功外,還須天賦與智慧,何以致之?已超出我所能。柳公權《玄秘塔碑》是我的入門帖,為了一豎帶勾的「勾」,勾了上千遍,方能駕御筆上的軟毫,「勾」起來了。書法的速成即捨棄橫平豎直的基本功,快速進入自家面貌的創作。宋朝四大書法家之一的黃庭堅云:「老杜作詩,退之作文,無一字無來處。」書法亦然。由是觀之,書法可有速成保證班嗎?

 

急與快是文學、藝術的絕緣體,學習任何學科、技藝均是如此,更遑論待人處世的人生功課。

 

上學期202班第一堂國文課,我看教室窗外藍天、綠樹,還有點點的鳳凰紅花(見照片),這樣的風和日麗,「押」學生在教室上課豈不罪過?「同學們!我們去後山散步二十分鐘,好嗎?」想當然耳,全班欣然同意。

 

 

教室窗外藍天、綠樹,還有點點的鳳凰紅花↑

 

每帶高三班級,大概一、兩個月都要在課堂中領學生去後山走走,偷得浮生半日閒,吐吐悶氣。星期五的週會課,絕不借老師考試、上課,全班不准留在教室,去校園運動、散步,讓人格扭曲的高三生,在緊張高壓之下,「閒」一點,「慢」一點。

 

「慢」才是王道。

 

 

 

 

[1] 《時間地圖:不同時代與民族對時間不同的解釋》(A GEOGRAPHY OF TIME)勞勃‧勒范恩著( Robert Levine),1997初版,台灣商務出版。

 

[2] 〈巴西社交生活的遲到文化〉露西‧布萊森(Lucy Bryson),2018年8月18日https://www.bbc.com/ukchina/trad/vert-tra-45231387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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