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 悲傷陪伴, 情緒內在, 生死關懷, 點亮亮點

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國文課課堂上,一位努力想讓孩子們不只寫作文,還能與自己生命對話的老師,站在一個商業技術背景的專科教室,凝視著一群有點調皮又好似對老師出什麼作文題目有些期待的孩子。

最終寫在黑板上的是:「你最想對誰說什麼?」

隨後這個老師補充著:無論時間、地點、對象,只要你有想說的話以及對象,寫什麼都可以。這群孩子很習慣他們的國文老師不按牌理出牌,所以在一陣驚嘆與哀號後,接著就很認命的低下頭振筆疾書起來。不一會兒,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完成的一個女孩兒,輕巧巧的跳著出來,把作文輕輕一放就若無其事的回到座位,雖然轉瞬回眸中,好像有什麼話要說。我只是拿起來快速的讀過一遍,眼眶已經泛紅,這小子,怎麼能寫出這樣一篇文章,然後還可以若無其事?我走到她的身邊,拍了拍她的背,突然感覺孩子淡定微笑中有一滴眼淚滲了出來。

這是我在專科教書時印象極為強烈的一幕,雖然我一直在同一個學校教生死學,但這是國文課啊!從那之後,我更堅定了讓孩子書寫的想法,無論什麼課,只要是觸動他們生命的主題,都是療癒的歷程。

說回來她究竟寫了什麼?一個很小就與父親死別的孩子,母親傷心過度抑鬱寡歡,身為長姐的她當時也還是小學生,要照看媽媽還有弟弟妹妹,一直很隱忍、很堅毅。那文章說的是她飄到一棵天空中的樹上,找到坐在那兒凝視他們的父親,擁抱過後他與父親的對話,想念、悲傷、傾訴,所有一個小女孩想對爸爸說的、做的,一股腦兒寫了出來。

過後我們另外對話了幾次,她說以前不敢想也不能想,怕自己一個人無助無力,想了不知道怎麼收拾。這次知道老師會看著,所以決定把蓄藏已久的心裡話說出來,寫完很舒暢,雖然沒有現場落淚,但已經在心裡哭了好幾遍。

另一次是兒童營的活動上,我請小學三到五年級左右的孩子寫一封信給最想說話的對象,因為剛以自製的繪本說了「歡喜看生死」的故事,一個孩子顫顫巍巍的舉手說:「老師,已經見不到的人也可以寫給他們嗎?」親愛的孩子,我就是讓你們寫那發不出的信啊!

結束後我邀請10位願意上臺讀信的孩子們來分享,瞬間我被湧上來的將近30個小孩擠到講臺邊上,還要勞煩輔導員拉住他們。一陣混亂後,一個小男生開始唸,第一句話剛出來,已經泣不成聲,孩子說:「爸爸,我好想念你,你知道嗎?」那是一個父親剛離開不到幾個月的孩子,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思念。我抱住他,在他唸完信之後,安排到旁邊照應。

成人自己面對生離死別總是失落悲傷痛到不知如何表達,卻不大習慣,或者是害怕接到孩子的眼淚,就試著假裝他們也許不懂吧?說點什麼去了天上或以為小孩會相信的故事,卻忽略了最關鍵時刻的陪伴,往往意義重大。這些年從事生命教育與生死教育的過程,大孩子、小孩子,甚至老孩子,只要遭逢生死課題,都有類似的感觸。如西方心理學家凱瑟琳‧桑德斯(Catherine Sanders)在《悲傷:哀傷之餘》書中說的,無論幾歲遭遇父母離世,心底都會有深沉的「孤兒情愫」,於是他將成人的這種感受,稱為「成年孤兒」。

凡是孤兒的覺受,大抵離不開無助、孤立無援、安全感剝離等等的感受,這些在那失去的當下都很真實,也絕對不會輕易走過。

如果你問我,是如何陪伴孩子們度過這個歷程,其實無他,讓他們可以書寫、專注地聆聽,讓他們知道有人會接住那無以名之的情緒,就是釋放悲傷的第一步了。

(法鼓文理學院生命教育學程副教授、點亮生命教育協會常務理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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